【優人物】小樹 見證大團 發掘新聲 護育音樂沃土

樂評人小樹在StreetVoice平台上發掘音樂種子，策畫「見證大團誕生」孵育樂團新血，不管是唱著小花小草小清新、還是能跟著世界Chill潮流走出去的，要讓年輕人有歌可以表達自己。

「當所有計程車都在聽抖音歌，再過五年，就沒有人認得我們自己的歌長什麼樣子了。」這是小樹認為的國家等級危機，所以他希望，以自己或結合更多力量，扶植台灣的音樂成為茁壯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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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唱片行朝貢的青春

小樹本名陳弘樹，是樂評、作家、廣播人、StreetVoice街聲頻道總監、「見證大團誕生」系列總策畫，不管怎麼換，都跟音樂相關，而這一切，從國中亂買卡帶開始。

後來進了無升學壓力的五專，小樹的世界更是豁然開朗。世新的同學來自各種背景、有著不同的音樂品味，有人已經在玩金屬團、有人床底下可以拉出一整套DJ器材，小樹說：「我瞬間得到大量的養分，從同學身上學到的，可能比從老師那裡更多。」

那時瑪麗亞凱莉剛發首張專輯，小樹被這女生的高音驚艷，旁邊玩金屬團的同學就說：「你聽這什麼垃圾？」接著就把Metallica（金屬樂團）塞過來。

於是小樹從原本聽國語歌、到聽西洋流行歌，再大跨越到金屬。「我想，原來有這種東西，那還有沒有其他的？」小樹帶著這種好奇心進唱片行挖寶，後來又在唱片櫃最下一排，發現一整排黑色色標的卡帶，那是水晶唱片新音樂系列。

那時的小樹還不懂，只覺得側標文字好像很厲害，就買進了The Smiths、Aztec Camera等，都是90年代獨立音樂圈裡的超級大名字，「從那時開始，從國語流行歌到西洋流行歌，再到現在所謂另類、獨立的音樂，很早就植入我的聆聽習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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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插柳、遞補入行

在東引島當兵的小樹，退伍前聽說即將開台的飛碟在徵求企製，這可是廣電專業人理所當然的去處。小樹拿起紙筆，洋洋灑灑寫了一整頁，想像自己若是電台負責人，這電台24小時要播哪些節目，「那時寫的企畫當然是天馬行空，因為還沒有經過體制的打壓或重擊。」

但沒想到，這「天真」的企畫被看上了。

其實小樹退伍回到本島時，已經過了面試時間，但他抵台的當天下午就接到電話，被請去聊聊，主試官是陳樂融，隔天就去上班了。小樹笑說，後來才知是有人上了一天班就跑了，此君就是後來去做風和日麗唱片行的查爾斯（卓煜琦），「如果他沒離開，我就不會補上，也許我整個職業生涯會完全不一樣。」

不過小樹在飛碟只待了半年，後來進Channel V，成為VJ的撰稿人，自此20多年，再離不開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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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摃寫作青年

小樹也斜摃去寫作，只是這寫作也和音樂扯上關係。

小樹戲稱在「假文青年代」的專科時期就常去逛唐山書店，看林燿德、張大春、駱以軍的作品，把朱天文「荒人手記」背得滾瓜爛熟，動念寫作，第一篇小說拿了世新文學獎，就受到了鼓勵。

當兵時又寫了一個小說，2007年出版「1982」。那時出版社沒什麼宣傳預算，當時已認識許多樂團的小樹，就自己辦了一場新書音樂會，聯絡朋友來唱書裡提到的歌。

沒想到，在The Wall辦的新書音樂會竟賣了600多張票，那一場的音樂總監是陳建騏，演出者包括1976的阿凱、吳柏蒼、陳惠婷、吳青峰，還有當時還叫張懸的張懸。

小樹現在想起來，那就是他初生之犢不畏虎地、人生第一次以主辦的角度去張羅一件音樂活動。那時想不到之後會一再見證大團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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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證大團誕生

小樹進到街聲時，街聲剛起步，後來線上新人多了，Legacy也成立了，於是兩相結合資源，「大團誕生」成為很多團起步的最佳舞台，轉眼今年第12年。

第一年，因為團的量還不多，另邀一些已經成名的團來演出，包括早期的法蘭、蛋堡，而那一年徵選出的團有「女孩與機器人」和「先知瑪莉」。

12年來，一代代樂團脫穎而出，如今許多叫的出名聲的團都經過大團，如茄子蛋、deca joins的前身FUBAR，在第28屆金曲獎入圍6項並抱回最佳新人、樂團和年度歌曲獎的草東沒有派對也來過。

小樹還記得當時草東上台演出，就能看出這個團要起來了，因為現場都是草東初期的歌迷，都會唱他們的歌，他們已經在小圈子裡非常紅了。小樹那時就想：「這不是一個新團嗎？哇，這個勢頭馬上就要炸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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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音樂圈的觀察

浸淫音樂圈20多年，小樹看著潮來潮去。

小樹舉例，所謂「台灣文青有三謠，民謠、後搖跟英搖」，但以前聽Blur、Oasis或Beatles長大的一輩，會發現英搖如今在台幾乎消失，台灣的日搖一脈倒是還在，代表就是滅火器；後搖在10幾年前也很重要，國內有甜梅號，這三、五年也相對弱勢。

那麼這三、五年流行什麼呢？「所有人都陷入一個很Chill（放鬆）狀態。」小樹指出，這是全世界的流行，大概從幾年前日本的citypop（城市流行）復興之後，「所有的東西都開始做的黑黑軟軟的。」

所謂「Chill風格」，小樹指出，有點像是厭世風潮的另外一面，都想逃離這個世界，就是「這個世界的題目太多，我處理不來」，一方會用喪志、灰色的方法處理，如草東沒有派對那一派；另一極端也要逃離，但比較溫柔、速度比較慢，有很多很軟的樂器，聽起來像70年代fusion jazz，代表是落日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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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飛車正是Chill風格在台灣這一世代的始祖之一，他們不去跟世界對撞，他們選擇逃開，但逃開的方式不太一樣。」小樹說，落日飛車也是經過風格的轉變，抓到世界的潮流。

「現在大部分的新團，都有一點點朝著落日飛車的方向前進，使用大量的黑人音樂元素，做成一種鬆鬆軟軟的狀態。」在小樹看來，最新的如溫蒂漫步、之前還有Yellow、Linion都是這種「Chill」風格。

嘻哈、饒舌當然還是全球性的強勢風格。小樹笑說，小時候聽饒舌還是一種「哇，你聽饒舌」，現在已經是「哇，你不聽饒舌」的氣氛，但今昔的饒舌也有極大差距，以前有很多使命感，現在的娛樂成分可能大很多。

「饒舌變成潮流文化的代表。」小樹說，當Jay-Z等人都成了呼風喚雨的大老闆，他們的穿著、節奏感、生活，對年輕人來說是一個指標，「這個世代的搖滾巨星是Jay-Z、Kanye West，你就算完全不聽嘻哈，也會感受到那個attitude跟風格，那是一個潮流、一個用錢堆出來的潮流。」

在台灣，小樹推崇「顏社」迪拉胖，這麼多人在做饒舌、做嘻哈藝人，迪拉胖可以先找到蛋堡，又從不同的點切入饒舌，找到Leo王、李英宏，確實眼光精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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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音樂包圍的日常

身為街聲的音樂頻道總監，小樹工作的一大部分，是在每天上傳的最多50首，至少也有2、30首的新歌中，找出「Song of the Day」，這張清單就是街聲推廣好作品的承諾。

歌一多，魚眼與珍珠混雜，小樹說，大概有一半能聽就很不錯了，而每隔一季會出現一兩張讓他驚歎的作品，「那是我工作的救贖。」

小樹還發現，一般人所謂聽歌，指的還是流行歌，這是因最初成功了一些唱片，很快讓外界認定「這才是流行歌」，反而限縮流行音樂的可能性。舉例來說，當陳淑華「夢醒時分」賣了100萬張，就會有各種複製，於是流行音樂就愈來愈窄。

「所以搖滾樂很早就被踢出去，而台灣幾乎沒有重金屬能撐上來，除了這幾年的閃靈之外。」小樹有點遺憾說：「因為認定流行歌就只能這樣那樣，導致流行歌愈來愈少，主流限縮自己的表達能力。」

小樹分析，當流行歌的範疇小到一個程度時，年輕人不能接受了，他們的心聲已經無法藉由那些歌表達，所以饒舌、電子音樂、或其他原本被排除在「流行歌」之外的類型就被翻出來，才會呈現另類或獨立音樂百花齊放的情形。

擔任多屆金曲及金音獎評審的小樹，也在去年持修獲獎後在IG上「炸開來」、引爆過往金曲獎少見單一藝人如此大迴響的盛況中，看到一個全新的趨勢─「二次元世代」，即「有動漫基因的人，接下來十年會是台灣最重要的生產者。持修的出現，讓二次元的觀眾在音樂市場上找到一個『自己人』。」

小樹說，現代人花大把時間在遊戲上，每款遊戲的宣傳力道都比專輯大很多，遊戲已是包含音樂、影像的總體藝術。因此他常在訪問樂團時發現，「如果不了解動漫電玩，你就不瞭解他們的創作核心、因為每一張專輯都是他們一個世界觀的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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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音樂環境現況

接觸那麼多新團、新人，小樹還是推崇五月天，「阿信真的太會寫歌了。大家都會說他只寫熱血夢想青春，但像他寫的這麼好的人，沒有幾個，很多新團要寫熱血青春夢想，我說，跟五月天真的差很多」。

周杰倫、尤其前三張，被小樹視為是華語歌壇的重要指標。而張惠妹也是小樹極推崇的人，「她清楚意識到自己不能只唱情歌，所以發展了分身、拓展性格，一個以唱『淚海』、『原來你什麼都不要』的女歌手，可以做出『偏執面』，非常了不起。」另外，阿妹帶起台灣女歌手全面擁抱同志族群的風潮，也極具時代意義。

但在這傲視亞洲的音樂成就下，小樹也看到台灣樂壇必須改變之處。

小樹點出台灣音樂的困境，在八、九零年代，台灣起來的快一點，做出80分的東西就能往外流，但現在周邊國家也都成長了，韓國甚至直接拉到95分，可是台灣仍在差不多的水平，東西出不去了。

他認為台灣長期強調「作者論」，但當各國都是85分時，要比的是「工業力」，這要靠錢養出來，韓國花了十幾二十年把這套公式摸透了，現在直接對戰美國，「人家已是大聯盟，我們連小聯盟都不是。」

「我們過去一直倚賴文化情懷，現在誰要吃你的文化情懷？」小樹直言：「韓國歌可以打全世界，因為他沒在賣文化情懷，他賣的是這個世代年輕人想要的生活。把你的才華做成全世界的人都懂，這是商業模式。」

小樹不怕被人批評太尖銳：「文青誤國，我們錯過了學習商業的時機，把作品往外推、讓更多人理解，永遠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小樹指出，應該是「以過去的敘事，但現在用亞洲風味帶給你」，所以台灣的東西要出去，一定是敘事本身要讓外國人看得懂，再帶上不同的風味，而不是直接拿原生的台灣狀況出去。

小樹覺得慶幸的是，那些學習Chill風潮的新團，講的就是國際語言，「落日飛車示範了一個在亞洲流通的可能性，所以滿多新團會陸續跟上這個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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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一片音樂沃土

小樹看過最好的時代，因此對台灣樂壇懷抱希望，看到問題，期望改變。

其一，正因為音樂類型的百花齊放，加之分眾太散，巨星養成更難。小樹希望未來自己、或結合其他單位，能「找回台灣自己的娛樂節目」，否則當台灣沒有節目推自己的音樂人，就會重演大團選出的「傻子與白痴」主唱蔡維澤要到大陸參加「明日之子」、拿了冠軍，才會被看到，「我超級感嘆，我們的人要到中國去上節目才能紅，那我們到底在幹嘛呢？」

其二，音樂節該摒除山頭主義。小樹說，香港都可以辦出國際等級的音樂節Clockenflap，台灣卻因為資源分散，一年到頭、從北到南，中小型音樂節超過七、八十個，「我想倡議，集合起來做四個大的，做到一個等級，國際能見度才會起來。」

要不然，小樹很著急：「現在所有的遊覽車都在播中國的娛樂節目、所有的計程車都在聽抖音歌，五年下去，小孩子會不知道台灣歌是什麼。」

怎麼辦？小樹說：「我覺得台灣人應該把耳朵打開一點點啦。」多元口味的聆聽、給音樂人更多的舞台，那才是滋養台灣音樂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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