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第97屆奧斯卡為什麼是《艾諾拉》大獲全勝？西恩貝克的獲獎帶來的三個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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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2025）年第97屆奧斯卡於台灣時間3月3日公布得獎結果，在一片歡呼聲當中，迎來了《艾諾拉》的大獲全勝。由西恩貝克執導的《艾諾拉》收下最佳影片、導演、女主角、剪輯以及原創劇本獎，共計5項獎座成為本屆奧斯卡最大贏家。而這5項獎座事實上也延續著過往兩年《媽的多重宇宙》、《奧本海默》的傾向——最佳影片、導演、演員等備受關注的獎項牢牢緊繫，也都不難發現美國影藝學院會員面對這些作品的普遍喜愛。

且今年光是西恩貝克個人，就拿了4座奧斯卡（最佳影片、導演、剪輯、原創劇本），成為奧斯卡史上單屆、單一電影的最多獲獎者，上一次最接近此數字的，是《媽的多重宇宙》的雙導演關家永與丹尼爾舒奈特（最佳影片、導演、原創劇本），再上一次，則是《寄生上流》的奉俊昊（最佳影片、導演、原創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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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獨有偶，《艾諾拉》也成為繼《馬蒂》、《寄生上流》之後，再於坎城影展摘下最高榮譽金棕櫚同時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電影；事實上，撇除1955年的《馬蒂》，來到當代的《寄生上流》、《艾諾拉》於北美皆是由電影公司NEON操盤發行，而這不是意外。

於是，這篇文章的提問是，「美國影藝學院會員試圖透過最佳影片《艾諾拉》傳遞什麼訊息」；而《艾諾拉》的獲獎征途意味著很多事，那是關於——坎城影展、女性身體還有獨立電影的勝利。

西恩貝克與《艾諾拉》（一）——坎城影展的影響力

《艾諾拉》的獎季旅途，還是得從去年坎城影展說起，然後得先問問成軍不到10年的NEON，連續五年拿下金棕櫚、宰制坎城影展是什麼感覺。自從2019年奉俊昊的《寄生上流》開始，NEON發行的作品已連續五次獲得金棕櫚，其中還包含2021年茱莉亞迪克諾的《鈦》、2022年魯本奧斯倫的《瘋狂富作用》、2023年潔絲汀楚特的《墜惡真相》，以及2024年西恩貝克的《艾諾拉》（2020年因疫情停辦）。

　

而《寄生上流》、《瘋狂富作用》、《墜惡真相》、《艾諾拉》都在NEON的操盤下成功打入北美奧斯卡獎季，4部片子也皆入圍多項奧斯卡，當然，其中3部片子抱走了獎項——《寄生上流》最終抱回最佳影片等4項大獎，《墜惡真相》則是最佳原創劇本獎，而《艾諾拉》的獎項就不再重述。

上述簡單拉出的作品，實際上要說的是——在NEON的崛起與操盤之下，帶起的是歐陸最重要影展以及北美影壇的連動，在此則得先簡單解釋這兩個獎項的評選機制差異。以坎城影展為例，主競賽評審團約9位評審左右，每個獎項皆是實體討論，再搭配影展的選片傾向，許多時候是鼓勵作者性——亦即所謂個人表達，就有機會突出劍走偏鋒並擁有作者風格的電影。

至於奧斯卡則擁有破萬名評審，實務經驗上近乎無法實體討論，而當評審們無法互相辯論、拉票時（且這種評審機制也並不能保證所有投票者皆看完片子），於是主流的大眾喜好就走在了前面。尤其奧斯卡最佳影片是採用「偏好投票」，亦即評審們並非討論出一個得獎者，而是依照個人喜好進行排序，所有評審的喜好加總後的均分最高者，即是得獎者——此做法更有機會標誌出大眾較易入眼的「主流民意」，當然，就有可能排除小眾的「偏鋒作者」。

上述兩種電影評選機制是當代主流，皆有廣泛使用，也都各有好壞；至於使用何種機制，某程度也就彰顯了該獎項的個性。而理解這兩種電影評選機制後，也就不難發現《寄生上流》、《瘋狂富作用》、《墜惡真相》、《艾諾拉》等片擁有將這兩大電影獎項牽起的可能性。

首先，《寄生上流》、《瘋狂富作用》、《墜惡真相》、《艾諾拉》分別對應的導演為奉俊昊、魯本奧斯倫、潔絲汀楚特、西恩貝克，倘若拉出這4名導演過往作品的影展履歷軌跡（篇幅關係就不一一列舉），不難發現全數是坎城影展過往力捧的作者導演。而值得一提的是，這4部作品的核心概念其實是相似的——簡而言之，《寄生上流》與《瘋狂富作用》主要論述了「階級」；《墜惡真相》主要論述了「女性」；到了《艾諾拉》則是主要論述了「階級」、「女性」。

且縱看《寄生上流》、《瘋狂富作用》、《墜惡真相》、《艾諾拉》，皆非傳統世人認為歐陸影展擁抱的艱澀藝術電影，相反的，他們除了保持個人風格的作者性——例如如奉俊昊對於韓國社會的驚悚觀察、魯本奧斯倫對於上流階級的嘲諷、潔絲汀楚特對於女性情慾的深掘、西恩貝克對於性工作者的著迷；且持續與當代議題進行緊密核心論述之外，更擁有高度娛樂化的類型包裝——例如驚悚、懸疑、喜劇等等。

有近五年作為小樣本，或許我們就得以稍稍替坎城影展金棕櫚過渡前往北美奧斯卡獎季的電影這樣定義——當作者導演們透過高度娛樂化的類型（驚悚、懸疑、喜劇等等），混搭當代傾向討論的核心議題（階級、女性等等），具備工業水準與作者履歷的電影，就會是世界影壇指標性的渴求——因為這得以同時將相對的小眾作者（自我的藝術表達）以及多數的主流民意（較易入眼的敘事方式）匯聚於同一條路徑。

當然，歐陸影展，或說國際導演們的大舉進佔奧斯卡，也與近年奧斯卡的改革息息相關。

由於好萊塢接連爆發「太白」、「太老」、「太男」的守舊爭議，且遭致外界批判美國影藝學院會員的組成太過於美國本土視角、不夠國際多元；因此近年美國影藝學院會員廣招國際影人進入會員，使其組成更加多元，這也讓更多非美國本土的導演作品擁有競逐奧斯卡的機會。

除了上述的導演之外，還有希臘的尤格藍西莫、日本的濱口竜介、丹麥的湯瑪斯凡提柏格、波蘭的帕威帕利科斯基等人的入圍，來自歐陸的會員影響力正逐步擴大；是的，這些導演也皆是坎城影展的愛導。

就這樣，NEON的獨具慧眼與敏銳嗅覺，在時代的水到渠成下牽起了坎城影展與奧斯卡，讓《寄生上流》、《瘋狂富作用》、《墜惡真相》、《艾諾拉》橫跨了歐陸與北美，打破了所謂「藝術電影」、「商業電影」的藩籬與刻板。

至於坎城影展的影響力在本屆奧斯卡更為外顯——共有8部電影入圍奧斯卡，跨足了17個獎項類別，總計提名31項大獎。

除了《艾諾拉》之外，還包含《璀璨女人夢》、《懼裂》、《狂人法則》、《喵的奇幻漂流》、《一念菩提》、《The Girl with the Needle》以及《The Man Who Could Not Remain Silent》；且在奧斯卡提名階段時，就以《璀璨女人夢》入圍13項大獎最為矚目。

最終，於奧斯卡競賽中《璀璨女人夢》獲得最佳女配角、原創歌曲；《懼裂》獲得最佳妝髮設計；《喵的奇幻漂流》獲得最佳動畫長片，最後，再加上《艾諾拉》的5項奧斯卡。

所以，無論是提名階段的《璀璨女人夢》，又或是於最終賽果橫掃《艾諾拉》，能夠判斷的一條清晰路徑是——於年中舉辦的坎城影展，延續至整個獎季，仍舊主宰了歐美影壇的趨勢脈動——這樣的傾向在本屆奧斯卡更加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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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恩貝克與《艾諾拉》（二）——女性與身體政治

過去兩年奧斯卡，《媽的多重宇宙》的橫掃讓世人看見了「亞裔群體」，《奧本海默》的橫掃定調了陽剛氣味的「戰火歷史」；來到今年《艾諾拉》的橫掃則彰顯了「女性與身體」。《艾諾拉》實際上是延續了西恩貝克長年書寫的主題，包含《夜晚還年輕》（跨性別性工作者）、《歡迎光臨奇幻城堡》（單親媽媽性工作者）、《火紅大箭男》（過氣色情片男星），皆是關注環繞「性」長出的相關工作以及人的生活狀態。

這句西恩貝克於坎城影展所發表的言論，也早已為他的獎季旅途寫下論述：「我們都對性工作著迷，我們對性工作都有不同的看法，這就是為什麼它可以永遠被探索，我的使命是展示有缺陷的角色，和大家一樣都擁有世俗的問題。」

於是，西恩貝克在《艾諾拉》的探索、在世俗的問題中，他直視了，並承認男性物化女性的消費凝視之存在；他直視了，並承認資本財富帶來的階級／權力落差；他直視了，並承認美蘇冷戰帶來的夢想與幻滅；他直視了，並承認在中心之外的邊緣個體——西恩貝克的鏡頭在性喜劇類型的基底下，正面指認了這個現實，一直都存在的那條人與人的、人與社會的多重界線。

至於由麥琪麥迪遜飾演的艾諾拉，其身體、慾望、愛情就在這樣的界線中一遍又一遍地游移，而那可能是在豪宅內不斷重複地咆哮，也可能是在低溫街道一再徘徊的尋找過程。然後，西恩貝克藉由這種尋找，再帶著觀眾一個個地去觀看這個世界的真實樣貌，然後看見了人；也正因為如此，他的角色看起來才同時脆弱又強悍，那才是一個血淋淋在幽暗處掙扎的人物。

面對真實世界，西恩貝克沒有一刻是逃避的，他從來都不是故作姿態地關懷弱勢，而是承認所有弱勢，承認妓女、酒店女的符號化標籤——身體、慾望、性愛來回穿梭，於是最終才有機會找到自己的名字；於是我們才能看見——艾諾拉。

事實上，不只是《艾諾拉》，縱看另兩部從坎城影展延續至奧斯卡入圍乃至於獲獎作品——《璀璨女人夢》以及《懼裂》，這三部去年中至今年初最具指標性意義的電影，基本上都講述了極其類似的事——那是一種關於「游移」、「轉化」、「變樣」、「過度」的女性身體界線所帶來的政治隱喻。

而透過《艾諾拉》等片所彰顯論述的「女性與身體政治」，在今年則是被奧斯卡熱烈擁抱的；尤其無論是西恩貝克亦或是麥琪麥迪遜，從《艾諾拉》於坎城影展的首映開始，至奧斯卡的旅途終點，皆不斷表達自身對於性工作者們的尊敬。也值得一提的是，《艾諾拉》麥琪麥迪遜的獲獎是繼去年《可憐的東西》艾瑪史東後，奧斯卡連兩年將女主角頒發給與身體、性、慾望相關的角色。

是的，女性與身體；奧斯卡看見了「艾諾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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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恩貝克與《艾諾拉》（三）——Long live independent film!

最後《艾諾拉》帶來的啟示是——獨立電影。

今年獎季風向是多變詭譎的，獎季前中期階段前鋒頭最勁的兩部作品為《璀璨女人夢》以及《粗獷派建築師》。當時於獎季展開的競逐，包含小螢幕與大銀幕之爭（《璀璨女人夢》為Netflix操盤；《粗獷派建築師》則強調大銀幕史詩體驗），以及核心議題的指向——《璀璨女人夢》的女性／跨性，與《粗獷派建築師》的戰爭／移民論述。

但是，這兩部電影在中後期雙雙陷入了輿論爭議，《粗獷派建築師》被爆出使用AI協助創作，也讓好萊塢以及美國影藝學院對此敏感議題再度甚囂塵上，尤其此前編劇工會進行罷工時，AI議題就是編劇同業們積極抵抗的因素之一；《璀璨女人夢》則是女主角卡拉索菲亞賈斯康爆出曾散播歧視等仇恨相關言論，致使Netflix、導演賈克歐狄亞、女配角柔伊莎達娜等人出面滅火與切割。

承上文所言，由於奧斯卡擁有破萬名評審，這樣的組成並不能保證所有評審皆看完片子參與投票，於是公關戰所帶動的「主流意見的風向與聲勢」就相對重要，許多時候是能影響投票，進而決定獎項得主。

因此，當電影皆有一定程度的水準之際，奧斯卡最佳影片就也會擁有一定程度「選賢與能」的政治正確；也因此，就得以解讀「美國影藝學院會員試圖透過最佳影片傳遞什麼訊息」。而當《粗獷派建築師》、《璀璨女人夢》因為輿論爭議提前出局時，縱使描繪教宗選戰的《秘密會議》一度出現奪獎聲勢，但最終美國影藝學院會員仍選擇本屆獎季相對「安全」且沒有相關爭議的《艾諾拉》。

除了上述提及那是關於坎城影展的影響力、女性與身體政治的核心基底之外，也關乎於獨立精神。《艾諾拉》這趟始於坎城影展，終在奧斯卡的旅程，其大獲全勝的獲獎姿態幾乎是對於當代美國獨立電影的一種鼓舞——相對獨立製作的電影，也能同時在強調作者的坎城影展、鼓勵工業的奧斯卡豐收，且是由僅耗資600萬美元完成的作品——導演、剪輯工作出自同一人的電影所辦到的事。

而西恩貝克作為長期棲身於美國獨立電影製作的導演，其背後所代表的意義也與《艾諾拉》的作者論述一脈相承，這是完整且勵志的故事與英雄／雌旅程——甚至是，這或許也是在串流崛起，短影音肆掠的當代，更需被殿堂標誌定義的獨立電影。

於是，綜合上文所敘，回答「美國影藝學院會員試圖透過最佳影片《艾諾拉》傳遞什麼訊息」的提問時，我會說——那是關於坎城影展、女性身體還有獨立電影的勝利。就像西恩貝克不斷於奧斯卡舞台上高喊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