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咖／韓良憶、余永寬談80、90年代咖啡風貌：源自渴望新事物的社會氛圍

2021-09-06 16:58 沈佩臻

80、90年代的台灣，是追求自由，是人心思變，人們傳唱著羅大佑作曲的《明天會更好》，庶民飲食風景亦不斷長出新事物，除了在地發跡的「泡沫紅茶店」、外來的時髦新寵兒「麥當勞」，還有無論樣貌、氣氛、使用情境，皆與60、70年代以及現代極為不同的「咖啡館」。500輯邀請生活飲食作家韓良憶、「挪威森林」咖啡館創辦人余永寬回看80、90年代中的咖啡館風貌，沿著記憶之河述說那段黃金歲月。

「挪威森林」咖啡館創辦人余永寬90年代初開業，一路營運至2007年歇業，成為許多... — 「挪威森林」咖啡館創辦人余永寬90年代初開業，一路營運至2007年歇業，成為許多人的青春記憶。圖／余永寬提供

西城老派咖啡蜂大、南美的回憶

西門町老字號咖啡館「蜂大咖啡」、「南美咖啡」是韓良憶自幼有印象以來，對咖啡館最初始的回憶，源自於小時候爸爸總會帶著家人去買咖啡、小點心，談及當時所見，她還記得南美咖啡店內裝有黃銅壁飾，在60年代是台北熱門去處；又或者，一家人到主要販售西餐的咖啡廳，大人飯後享用黑咖啡，小朋友還無法接受焦苦咖啡味，因此咕嚕咕嚕喝著鮮豔繽紛的蘇打冰淇淋。早早沉浸咖啡文化的韓良憶，到了70年代末，會帶著高中同學一起到西門町喝冰咖啡當作飲料。

來到80年代，當時就讀台大的韓良憶同樣愛去咖啡廳，她觀察：「當時公館一帶已經有不少咖啡廳，受到日本影響，純咖啡廳幾乎都以深烘焙的賽風咖啡（Syphon，虹吸式咖啡）為主，另一種印象最深刻的則是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盛行的『小蜜蜂咖啡廳』。」小蜜蜂咖啡是她大學時期的生活娛樂之一，雖然名為咖啡廳，但是顧客醉翁之意不在咖啡，大家都為了店內一台台桌上型電動玩具而來，邊喝飲料、邊聊天、邊打電動，相當受歡迎。

「當時沒有什麼文青咖啡館，文青都跑去紫藤廬茶館。」即便當時茶館受歡迎，泡沫紅茶店一間一間上場，一杯售價普遍居高不下、勝過兩三份便當的咖啡看似很難與之比拼，不過誰也沒想到，咖啡館即將在90年代迎來百花齊放。

文青聚集地溫州街的咖啡漫步

80、90年代全台灣聚集最多大學生的區域，就屬公館與師大商圈一帶。「挪威森林」咖啡館創辦人余永寬90年代初開業，鎖定大學生多的溫州街，附近擁有不少唱片行、小出版社、小書店，一路營運至2007年歇業，寫下近代人文咖啡館的精彩篇章。

90年代創立的「挪威森林」地位宛如70年代「明星咖啡館」的藝文咖啡館。圖／余永寬... — 90年代創立的「挪威森林」地位宛如70年代「明星咖啡館」的藝文咖啡館。圖／余永寬提供

余永寬分析：「80年代台灣真正能喝咖啡的人雖然很少，難道就沒有精品咖啡嗎？其實已經有了，並不是這10年、20年才被發明或引進，以前日本人已經很富裕，也引進牙買加藍山、夏威夷可娜等單一莊園與品種咖啡豆。但當時台灣還沒開放觀光，真正會喝的人普遍是家裡做生意的貿易商，或收入很好的人家。」

在網路不普及的年代，難免好奇人們前往咖啡館都在做什麼、又是哪些人會來？余永寬分享那些年在挪威森林的近身觀察。「當時很多年輕人會將作家、音樂人當作職志，因此特別到店裡坐著，只為了碰到心目中的偶像或希望自己能成為的人，包含文壇、音樂圈、演藝圈。也許坐著喝咖啡，下一秒大大樹音樂人鍾適芳就來了、出版人許悔之也來了。」還有鄭在東、陳文茜、馬汀尼也會來此，在這一座森林裡，不僅隱含著對某些仰慕之人的不期而遇，也映照著當時將書本知識、音樂作為精神糧食的需求。

余永寬說：「1990年到2000年初，大家普遍渴望新知能量，音樂與書籍的出版品訊息量非常大，大家能買就買。90年代末一個文藝青年的家，一定會有IKEA的黑色書櫃，擺上卡爾維諾、村上春樹的書，旁邊有個小CD架。」他說，這些大學生畢業後收入漸漸變好，也許不一定很有錢，但是當時早已出現斜槓青年，例如白天擁有正職工作，晚上又兼差做設計、做行銷，收入變多之後開始追求生活品味。」後來串流音樂應運而生、新舊交替，過往的卡帶、唱片收藏就像復古又時髦的念舊，牢牢存下那個黃金時代。

90年代，亦是連鎖咖啡萌芽之初。1991年「羅多倫咖啡」被代理引進台灣，本土「丹堤咖啡」成立於1993年，「怡客咖啡」創立於1994年，「星巴克」則是在1998年才來到台灣發展。韓良憶說：「早期咖啡館並不屬於常民生活，價位奢侈，一瞬間將價格降至比便當還便宜，成功使咖啡大眾化的推手就是怡客、丹堤、羅多倫等連鎖咖啡館。」她回想90年代中期，幾乎天天都在怡客吃早餐、喝咖啡，再開啟一日工作。

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韓良憶畢業後到報社工作，生活圈自然從公館轉移至台北東區，沒遇見挪威森林、雪可屋，她說那是下幾屆學弟妹的回憶，自己反而對1996年在東區巷弄創立的「普羅義大利咖啡館」印象非常深刻，「當時在一片虹吸式咖啡海中，普羅顯得相當新潮，也培養出不少義式咖啡師傅，其他還有『歐雷咖啡』、『卡瓦利』，而當時會想開一間咖啡館的老闆，多半是對咖啡有想法、有執著的職人。」

她也發現，客群以20歲到30歲左右的潮男潮女為主，有一部分是真正喜歡咖啡，希望追求美味的espresso，「而像我不是去工作，都是去聊天，配著卡布奇諾，非咖啡迷、也非咖啡通，單純不想品嘗到爛咖啡的人也有。」

虹吸式深焙咖啡可說稱霸80年代前的咖啡排行榜，直至義式咖啡在台灣興起之後，透過espresso延伸的美式、拿鐵、卡布奇諾等基本款受歡迎，擠上厚厚鮮奶油的維也納、康寶藍，從2021來看也成為某種懷舊經典代表。「為什麼台灣會流行在咖啡擠上鮮奶油？一是80、90年代乳製品便宜，二是當時流行表面塗滿白色鮮奶油、擺上醃漬櫻桃的鮮奶油蛋糕（90年代後講究健康則漸漸減少），三是當時流行炭燒焦苦的深焙咖啡，需要甜美鮮奶油平衡綜合，與現在強調果酸原味的淺焙咖啡極為不同。」余永寬認為，隨著大環境演變，有些事物總是不斷輪替，蛋糕是，咖啡也是，沒有孰優孰劣。